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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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妾先前称身体不适，无法侍寝，其实是臣妾心里实在怕姐姐难过，”宜修微微垂目，“姐姐对皇上这样情深意重，您无论恩宠何人，姐姐便是口里不说，心里也是难过的。即便姐姐只有妃位，可在她心里，您是她的夫君啊！旁人也就罢了，臣妾身为妹妹，又如何能在姐姐心里捅刀子？”
“娴妃——”玄凌未料宜修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瞬时便怔了怔。
“陛下。”宜修又重新抬起头，明眸之中已经满了泪水，前世的情景历历在目，“陛下，女子以夫为天，姐姐全心全意都是陛下，若是叫自己最亲近的姐妹抢了丈夫，还要强颜欢笑表示大度，那……那……那行为与禽兽何异？”一字一声一寸血，宜修洁白而优美的脸庞上全是泪，便如芙蓉泣露，杜鹃啼血，悲恸之中反而显出极致的娇艳。
即便玄凌对朱柔则迷恋刻骨，此刻也被宜修的殊容丽色与哀切之美震撼。
只是宜修之言这样诚挚深切，玄凌若是再加临幸，似乎有些不大合适。然而让他就真的依着宜修之言起驾回去朱柔则那边，好像也有什么不对。
帝妃二人相对静默了片刻，宜修的泪眼全没有丝毫的退让，那样哀恸刻骨的悲怆与刚烈，到底让年轻的天子难以继续面对。
“宜修。”玄凌先垂下眼皮，伸手去扶宜修。
宜修与他的手相触之时，心里立刻涌起了无尽的反感，起身之后又退了半步，仍是微福行礼：“皇上，您今日还是临幸刚入宫的两位昭仪吧。这也是为了姐姐的贤德名声，为了太后娘娘的英名。毕竟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您既然纳了这些妃嫔，也要好歹顾念着这些家族。倘若您的雨露恩眷都在朱氏女身上，到底也于朝局平衡不利。”
玄凌再度动容，看了宜修片刻，终于道：“爱妃说的确有道理。那——朕改日再来看你。”
宜修端庄行礼：“恭送陛下。”
眼看御驾在这个时间再度离开，流光殿上下服侍的人几乎都很惊慌，自家主子还是不行，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也抓不住？
而唯二近身服侍，得以听见宜修言语的，只有当时在殿外随时候命的剪秋和高晋，字字声声都落在了耳中。
待得御驾一走，剪秋没等宜修呼唤就赶紧奔进去，眼泪已经止不住地落下来：“娘娘，您……”
宜修满脸泪痕犹在，然而唇边却已经浮起淡淡的冷笑：“别哭，去拿些热水进来。”
“娘娘，您怎么能这样为难自己？”剪秋满心都是说不出的酸楚心疼，“您，您这是何苦！”
宜修知道剪秋对自己的忠心，此刻见她难过，也不忍拿着主子的身份呵斥或强令，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剪秋，别哭，不值得的。”
“娘娘！”剪秋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您分明就是太在意皇上才这样负气，您不要这样。皇上若真听了信了，以后您哪还有出路，您不能这样为了一时之气啊！您……”
“剪秋。”宜修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疲惫，那些负气也好、因爱生恨也好，不是没有过，只是都已经在前世漫长的绝望与悲苦之中消磨殆尽了。如今的她，真的没有留恋了。可是这话也不能说透，她也不想说透。只是看着剪秋哭的摧肝断肠，宜修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庆幸有这样的忠仆，还是感叹着昔日情思的消逝，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说。
这时便听又轻又稳的脚步声近前，高晋已经亲手端了热水过来。他没有如同大多数宫监一样躬身弯腰地表示谦卑恭敬，颀长而挺拔的身躯端直一如平时，平平地拿着那一盆水，仿佛是预备着随时递给需要帮助的人，而那惯常冷漠淡然的眸子里，似乎带了一点点的柔和。
五月十七，夏至。
从清晨早起，宜修就有些心绪不定，叫剪秋拿了整卷的宣纸过来，又随手抽了一本诗集，一行一行地抄写。
剪秋侍立在旁，有些不解：“娘娘，您不抄些佛经么？您以前是不喜欢诗集的。”
宜修垂目写着，并不抬头：“佛家说四大皆空，然而人不亡，心不死。心不死，念不空。那些经文道理，不过看着高深罢了。从前以为写多了便有些什么作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剪秋听着实在不祥，忙近前半步：“娘娘您不能这样说啊，佛爷听着呢。您若不爱抄佛经，其实出去看看花景也是好的。现在外头荷花开的可好呢，您也别总是整日练字了。”
宜修轻轻摇头，想起了那曾经的满池荷花。这紫奥城中的多少绚烂与美好，其实都与她无关的。
前世今生，都如一梦。
“娘娘，”高晋进门欠身行礼，“慈宁宫赏了冰果子，乾元殿也送了新得的樱桃，还有凤仪殿送来的夏礼，已经都收下了。内务府的人想请娘娘定夺今年夏衣的份例，因为凤仪殿又有六处逾制。甘淑仪与苗修媛的宫里也要添人。有关月例发放的本章已经发了，仍旧按着去年的例子。”
一连串的六宫事务禀报出来，样样清楚妥帖，正如这两个月来协理六宫的权力在流光殿之中，从无差错。
剪秋其实有些不明白，明明掌管六宫事务的权力这样要紧，而宜修又并不是那样信任高晋，为什么要将所有的事务都直接交给他？
虽然他做的确实很好，好到连昭成太后和玄凌都称赞过，但宜修放手放的也太彻底了。
不过，自从立夏以来，宜修的情绪就一直不好，尤其是每到阴雨天气就更明显，剪秋也不敢多问。
“知道了。”宜修抬头看了一眼高晋，不施脂粉的素淡面容已经显出了几分憔悴，“一切的例子都按着往年。凤仪殿的逾制不要管，但找机会叫李长去画花押。甘苗二人的宫里可以添人，但不许超了从二品的规制。端贵嫔那边注意着御药房。其他的你看着办。”
即便是心神不属，即便是心绪郁郁，多年的积累与沉淀还是让她随口之间便将所有事物安排得妥妥帖帖。
只是，她心里真的很累。
“娘娘。”高晋应该要领命退出，去办宜修所有吩咐的和没有吩咐的大小事务，然而在他将要转身的时候，还是多说了一句，“太医院的安神汤，您应该喝的。”
宜修一怔，将这个从不多话的清峻中官上下看了两眼：“恩。下去罢。”
“皇上，臣妾先前称身体不适，无法侍寝，其实是臣妾心里实在怕姐姐难过，”宜修微微垂目，“姐姐对皇上这样情深意重，您无论恩宠何人，姐姐便是口里不说，心里也是难过的。即便姐姐只有妃位，可在她心里，您是她的夫君啊！旁人也就罢了，臣妾身为妹妹，又如何能在姐姐心里捅刀子？”
“娴妃——”玄凌未料宜修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瞬时便怔了怔。
“陛下。”宜修又重新抬起头，明眸之中已经满了泪水，前世的情景历历在目，“陛下，女子以夫为天，姐姐全心全意都是陛下，若是叫自己最亲近的姐妹抢了丈夫，还要强颜欢笑表示大度，那……那……那行为与禽兽何异？”一字一声一寸血，宜修洁白而优美的脸庞上全是泪，便如芙蓉泣露，杜鹃啼血，悲恸之中反而显出极致的娇艳。
即便玄凌对朱柔则迷恋刻骨，此刻也被宜修的殊容丽色与哀切之美震撼。
只是宜修之言这样诚挚深切，玄凌若是再加临幸，似乎有些不大合适。然而让他就真的依着宜修之言起驾回去朱柔则那边，好像也有什么不对。
帝妃二人相对静默了片刻，宜修的泪眼全没有丝毫的退让，那样哀恸刻骨的悲怆与刚烈，到底让年轻的天子难以继续面对。
“宜修。”玄凌先垂下眼皮，伸手去扶宜修。
宜修与他的手相触之时，心里立刻涌起了无尽的反感，起身之后又退了半步，仍是微福行礼：“皇上，您今日还是临幸刚入宫的两位昭仪吧。这也是为了姐姐的贤德名声，为了太后娘娘的英名。毕竟前朝后宫息息相关，您既然纳了这些妃嫔，也要好歹顾念着这些家族。倘若您的雨露恩眷都在朱氏女身上，到底也于朝局平衡不利。”
玄凌再度动容，看了宜修片刻，终于道：“爱妃说的确有道理。那——朕改日再来看你。”
宜修端庄行礼：“恭送陛下。”
眼看御驾在这个时间再度离开，流光殿上下服侍的人几乎都很惊慌，自家主子还是不行，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也抓不住？
而唯二近身服侍，得以听见宜修言语的，只有当时在殿外随时候命的剪秋和高晋，字字声声都落在了耳中。
待得御驾一走，剪秋没等宜修呼唤就赶紧奔进去，眼泪已经止不住地落下来：“娘娘，您……”
宜修满脸泪痕犹在，然而唇边却已经浮起淡淡的冷笑：“别哭，去拿些热水进来。”
“娘娘，您怎么能这样为难自己？”剪秋满心都是说不出的酸楚心疼，“您，您这是何苦！”
宜修知道剪秋对自己的忠心，此刻见她难过，也不忍拿着主子的身份呵斥或强令，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剪秋，别哭，不值得的。”
“娘娘！”剪秋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您分明就是太在意皇上才这样负气，您不要这样。皇上若真听了信了，以后您哪还有出路，您不能这样为了一时之气啊！您……”
“剪秋。”宜修的声音里有淡淡的疲惫，那些负气也好、因爱生恨也好，不是没有过，只是都已经在前世漫长的绝望与悲苦之中消磨殆尽了。如今的她，真的没有留恋了。可是这话也不能说透，她也不想说透。只是看着剪秋哭的摧肝断肠，宜修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庆幸有这样的忠仆，还是感叹着昔日情思的消逝，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说。
这时便听又轻又稳的脚步声近前，高晋已经亲手端了热水过来。他没有如同大多数宫监一样躬身弯腰地表示谦卑恭敬，颀长而挺拔的身躯端直一如平时，平平地拿着那一盆水，仿佛是预备着随时递给需要帮助的人，而那惯常冷漠淡然的眸子里，似乎带了一点点的柔和。
五月十七，夏至。
从清晨早起，宜修就有些心绪不定，叫剪秋拿了整卷的宣纸过来，又随手抽了一本诗集，一行一行地抄写。
剪秋侍立在旁，有些不解：“娘娘，您不抄些佛经么？您以前是不喜欢诗集的。”
宜修垂目写着，并不抬头：“佛家说四大皆空，然而人不亡，心不死。心不死，念不空。那些经文道理，不过看着高深罢了。从前以为写多了便有些什么作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剪秋听着实在不祥，忙近前半步：“娘娘您不能这样说啊，佛爷听着呢。您若不爱抄佛经，其实出去看看花景也是好的。现在外头荷花开的可好呢，您也别总是整日练字了。”
宜修轻轻摇头，想起了那曾经的满池荷花。这紫奥城中的多少绚烂与美好，其实都与她无关的。
前世今生，都如一梦。
“娘娘，”高晋进门欠身行礼，“慈宁宫赏了冰果子，乾元殿也送了新得的樱桃，还有凤仪殿送来的夏礼，已经都收下了。内务府的人想请娘娘定夺今年夏衣的份例，因为凤仪殿又有六处逾制。甘淑仪与苗修媛的宫里也要添人。有关月例发放的本章已经发了，仍旧按着去年的例子。”
一连串的六宫事务禀报出来，样样清楚妥帖，正如这两个月来协理六宫的权力在流光殿之中，从无差错。
剪秋其实有些不明白，明明掌管六宫事务的权力这样要紧，而宜修又并不是那样信任高晋，为什么要将所有的事务都直接交给他？
虽然他做的确实很好，好到连昭成太后和玄凌都称赞过，但宜修放手放的也太彻底了。
不过，自从立夏以来，宜修的情绪就一直不好，尤其是每到阴雨天气就更明显，剪秋也不敢多问。
“知道了。”宜修抬头看了一眼高晋，不施脂粉的素淡面容已经显出了几分憔悴，“一切的例子都按着往年。凤仪殿的逾制不要管，但找机会叫李长去画花押。甘苗二人的宫里可以添人，但不许超了从二品的规制。端贵嫔那边注意着御药房。其他的你看着办。”
即便是心神不属，即便是心绪郁郁，多年的积累与沉淀还是让她随口之间便将所有事物安排得妥妥帖帖。
只是，她心里真的很累。
“娘娘。”高晋应该要领命退出，去办宜修所有吩咐的和没有吩咐的大小事务，然而在他将要转身的时候，还是多说了一句，“太医院的安神汤，您应该喝的。”
宜修一怔，将这个从不多话的清峻中官上下看了两眼：“恩。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