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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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枝芙蓉青瓷茶碗，金黄色的清澈茶汤热气盈盈。
这盏茶这样热，是因为娴妃早已料到自己此时必然回来么？
又或者，眼前的少女并非是娴妃所派，而是黄规全的另一个眼线？
铁观音的乌龙茶清香袅袅飘飘，但这真的是一碗茶？
是要立时置自己于死地？
还是要以定期的解药对自己进行长期的控制？
喝，还是不喝？
月明中天，许久不曾蒙天子临幸的流光殿中，清新的瓜果香味银萦绕在那盏明亮的七宝宫灯周围，少年娴妃静静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雪白而精致的面容上一丝脂粉也无，然而那清艳的五官与优雅修长的脖颈在玉色华缎长衣的映衬下愈发显出一种明珠宝玉般的高华之美。
“娘娘。”门外墨玉的回禀声中含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恐惧，“奴婢前来回话。”
娴妃并不睁开眼睛，樱唇却微微上扬，化作一丝嘲讽而慵懒的笑意：“叫高总管进来吧。”
门外的高晋终于放下了压在墨玉后颈的手，单手接过了那放着茶盏的托盘，推门进入娴妃的寝殿。
抬眼看见宫灯旁的少女身影，高晋的脚步并没有凝滞，手也没有发抖，只是惯常地将心头的那一瞬间的震动掩藏在更加镇定与平稳的行动之下。
手中的托盘四平八稳，茶碗中的茶汤虽然热气稍微散了些，但半滴也没有洒出来。
高晋左手仍旧端着茶盘，右手一撩长袍前襟，单膝跪在宜修面前：“娘娘。”
“高总管辛苦了。”宜修缓缓地睁开眼睛，“不喝口茶润一润嗓子么？”
高晋右手将那茶碗端起，仰头一饮而尽：“谢娘娘赐茶。”
宜修侧头仔细看了看高晋身上那身低等宫监的灰色长袍，微微一笑：“高总管夜里这样奔波，不怕受寒么？外头天气如何？”
高晋沉声应道：“此刻无风无波，天未寒。”
宜修只觉得有意思的很，高晋这是不想继续依附于慕容家了？只是，自己能给他什么呢？
又或者说，他认为自己能给他什么？
“恩。辛苦了。”宜修摆了摆手，“高总管去休息吧。”
“是。”高晋垂首，起身退出流光殿。
月朗星稀，天高云远，直到很多年之后，他都会重新想起这一个晚上。
命运的一切转折，是否就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呢？
两日后，李长亲自跑了一趟流光殿，是奉玄凌之命过来确认有关柔则册妃典礼之中的有关细节。说白了就是务必要保证柔则虽然只得了纯妃的位分，却要有皇后的待遇。
宜修自然是无所不从，各色卷宗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叫高晋去跟李长一条一条的核对。
在仪元殿的总管位置争夺上，身为胜利者的李长自然是很容易表现出大度姿态来：“高总管辛苦了。”
只是此高晋早非彼高晋，淡淡一拱手：“客气了。”卷宗一份一份递过去，所有逾制的地方都在誊写的时候特意写的更大了些，但也没有再单独圈出来。
李长看着不由皱了皱眉，这不能说不符合玄凌的心意，只是逾制的地方这样多，纯妃圣恩常在也就罢了，万一将来变了天，那背锅的肯定是下面的人。
“李总管，请。”待李长看完，笔墨已经送到了他手边，高晋指了指那册子的末页，“娴妃娘娘入宫时间短，也是头回操办这样的大礼，皇上的心思都是借着您传的口谕，您若看了合适，劳烦画个花押。若有什么删减，您也尽管说。”
李长只觉得太阳穴跳了跳，但娴妃娘娘就在旁边捧着茶碗悠悠喝茶。
画了花押，就相当于将来出了什么跟逾制有关的乱子自己来背锅。可是若是不画，当着娴妃又能找出什么借口来？
想着少年天子看着朱家大小姐那痴迷沉醉的眼神，李长咬了咬牙，提笔便画了花押。
宜修放了茶碗，微微一笑：“李总管好眼光，好魄力。高总管，代本宫送送。”
李长赔笑行礼退了出去，心里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位少年娴妃果然如同宫中近来的流言一般，实在少年老成，不说那言谈做派越发与昭成太后相似，在娴妃娘娘跟前回话所感受的压力，怎么也跟在太后跟前越来越相似了？
李长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一道恩旨就到了流光殿。珠宝首饰，金玉玩器赐了八样下来，算是嘉奖这些日子以来宜修筹备册妃典礼的辛苦。
宜修低头谢恩完毕，只淡淡扫了一眼那几样赏赐，或许给旁人还觉得新鲜名贵，在她这个曾经执掌昭阳殿几十年的温裕皇后眼中，一来是几乎每样都熟悉的很，二来么，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霜金冷玉再名贵精致，在那无数个漫长而孤寂的凄凉深夜中也毫无用处。
“娘娘，”宣旨中官笑的谄媚，“您今儿有喜事。”
宜修心里微微一沉，并不接口。
那中官脸上不免就有些讪讪的，但还是满面都陪着笑：“娘娘，您好好预备一下罢，皇上，今儿晚上过来。”
宜修自然是料到了，仍旧没抬眼皮：“恩。”
剪秋和高晋则一齐向那中官望去，又看了看宜修的反应，剪秋心里就有些发急，忙上前给那中官塞了一个小荷包：“多谢公公。”
跑一趟来送上谕的丰厚赏赐，又宣了晚间天恩行幸的旨意，接旨的妃子应当欢天喜地才是，那打赏怎么也不会太少，这中官也是抢着来办的这一趟差。
然而看着娴妃娘娘的模样，分明就没多少喜色，剪秋塞过来的这荷包分量，也只能说是不轻不重。
那中官心里自然是失望的很，不过心念一转，朱家大小姐立刻要以半后仪仗进宫了，说是先封纯妃，等到有了身孕再封后，但阖宫上下如今谁不知道，在皇上心里，这位未来的纯妃娘娘跟皇后是根本没有区别的。娴妃看着将册妃大典办的漂亮，估计心里也不痛快吧？
罢罢罢，这趟是走了眼了！
眼看那中官悻悻的行礼去了，剪秋忙示意墨玉去关了殿门，自己上前跟宜修多少有些着急：“小姐，您便是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跟御前的人使脸色啊！”
宜修自然知道剪秋是为了自己好，只是一想到要再跟玄凌亲近，心里便止不住的恶心。抬眼看了一眼高晋：“那个仪元殿的中官叫什么？冯……”
“冯进宝。”高晋微微欠身应道，眼光也飞快地扫了一回宜修的神情。
“嗯。冯进宝跟李长不对付，难怪李长没提点他。”宜修懒懒地看了看自己的护甲，“去请个太医过来，本宫身子不大舒服，晚上许是不能侍驾了。”
“娘娘！”剪秋简直急的要发昏，近来宜修除了将册妃大典的卷宗杂物处理之外，每日里不就是精心保养身子么？如今皮肤白润透红，气色光鲜明丽，哪有什么不舒服？“娘娘，您想想，如今大小姐还没进宫，皇上就已经这样了，以后……以后皇上哪里还会多来咱们流光殿？娘娘您怎么能不抓紧眼前的机会啊！”
“眼前的是机会么？”宜修起身，向高晋一抬手。高晋上前横起小臂，让宜修扶着往殿外走去。
剪秋忙从另一侧跟上，当先开了门。
门外春光正是明媚之时，春末夏初，紫奥城一片生机盎然，流光殿随着重新得到昭成太后的看重与协理六宫的权力，宫女宫监都增加了无数。宜修不许殿内添人，只将众人都打发去侧殿服侍，再多的就叫去修整庭园。众人因着并无旁的晋升之机，便在这庭园的花草树木上格外用心，想着若是能让娴妃娘娘多痛快些，或许便有了出路。
因而此刻宜修扶着高晋向外望去，流光殿前的花木实在是精美茂盛无比。尤其几株梨树，更是香花满冠，灿烂非常。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宜修慢慢吟了一句，随即浮起一丝笑意，“古人诚不欺我。”
“娘娘，您——”剪秋到了殿门外，声音自然压低了许多，也不好多说太多，不得不收声驻足。
“高总管，你怎么看？”宜修看了一眼忠心的剪秋，安抚地笑笑，随即转向高晋。
昨晚的茶汤，他喝的毫不犹豫。其实那就是一碗普通的热茶，当中只加了气味轻微的一撮安神草，因而若仔细闻来，与寻常的茶汤还是有些分别的。独居深宫的少年娴妃此刻如何能有什么长效的慢性毒.药？便是有，也未必要此刻用在高晋身上。但宜修就是想看一看他的反应。是泼了，是怒了，是喝了？还是，要问什么或是说什么？
然而一切都没有，他压着墨玉到了自己跟前，确认了茶汤是自己赐下的，然后就喝了，一句都没有问。
这样的高晋，便是那个隐忍了十五年，毫无作为的慕容家庶子？
宜修先前不太不明白前世里的高晋，如今看着眼前人，总觉得有什么不同，却还是一时有些摸不清楚。
缠枝芙蓉青瓷茶碗，金黄色的清澈茶汤热气盈盈。
这盏茶这样热，是因为娴妃早已料到自己此时必然回来么？
又或者，眼前的少女并非是娴妃所派，而是黄规全的另一个眼线？
铁观音的乌龙茶清香袅袅飘飘，但这真的是一碗茶？
是要立时置自己于死地？
还是要以定期的解药对自己进行长期的控制？
喝，还是不喝？
月明中天，许久不曾蒙天子临幸的流光殿中，清新的瓜果香味银萦绕在那盏明亮的七宝宫灯周围，少年娴妃静静倚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雪白而精致的面容上一丝脂粉也无，然而那清艳的五官与优雅修长的脖颈在玉色华缎长衣的映衬下愈发显出一种明珠宝玉般的高华之美。
“娘娘。”门外墨玉的回禀声中含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恐惧，“奴婢前来回话。”
娴妃并不睁开眼睛，樱唇却微微上扬，化作一丝嘲讽而慵懒的笑意：“叫高总管进来吧。”
门外的高晋终于放下了压在墨玉后颈的手，单手接过了那放着茶盏的托盘，推门进入娴妃的寝殿。
抬眼看见宫灯旁的少女身影，高晋的脚步并没有凝滞，手也没有发抖，只是惯常地将心头的那一瞬间的震动掩藏在更加镇定与平稳的行动之下。
手中的托盘四平八稳，茶碗中的茶汤虽然热气稍微散了些，但半滴也没有洒出来。
高晋左手仍旧端着茶盘，右手一撩长袍前襟，单膝跪在宜修面前：“娘娘。”
“高总管辛苦了。”宜修缓缓地睁开眼睛，“不喝口茶润一润嗓子么？”
高晋右手将那茶碗端起，仰头一饮而尽：“谢娘娘赐茶。”
宜修侧头仔细看了看高晋身上那身低等宫监的灰色长袍，微微一笑：“高总管夜里这样奔波，不怕受寒么？外头天气如何？”
高晋沉声应道：“此刻无风无波，天未寒。”
宜修只觉得有意思的很，高晋这是不想继续依附于慕容家了？只是，自己能给他什么呢？
又或者说，他认为自己能给他什么？
“恩。辛苦了。”宜修摆了摆手，“高总管去休息吧。”
“是。”高晋垂首，起身退出流光殿。
月朗星稀，天高云远，直到很多年之后，他都会重新想起这一个晚上。
命运的一切转折，是否就从这个时候开始的呢？
两日后，李长亲自跑了一趟流光殿，是奉玄凌之命过来确认有关柔则册妃典礼之中的有关细节。说白了就是务必要保证柔则虽然只得了纯妃的位分，却要有皇后的待遇。
宜修自然是无所不从，各色卷宗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叫高晋去跟李长一条一条的核对。
在仪元殿的总管位置争夺上，身为胜利者的李长自然是很容易表现出大度姿态来：“高总管辛苦了。”
只是此高晋早非彼高晋，淡淡一拱手：“客气了。”卷宗一份一份递过去，所有逾制的地方都在誊写的时候特意写的更大了些，但也没有再单独圈出来。
李长看着不由皱了皱眉，这不能说不符合玄凌的心意，只是逾制的地方这样多，纯妃圣恩常在也就罢了，万一将来变了天，那背锅的肯定是下面的人。
“李总管，请。”待李长看完，笔墨已经送到了他手边，高晋指了指那册子的末页，“娴妃娘娘入宫时间短，也是头回操办这样的大礼，皇上的心思都是借着您传的口谕，您若看了合适，劳烦画个花押。若有什么删减，您也尽管说。”
李长只觉得太阳穴跳了跳，但娴妃娘娘就在旁边捧着茶碗悠悠喝茶。
画了花押，就相当于将来出了什么跟逾制有关的乱子自己来背锅。可是若是不画，当着娴妃又能找出什么借口来？
想着少年天子看着朱家大小姐那痴迷沉醉的眼神，李长咬了咬牙，提笔便画了花押。
宜修放了茶碗，微微一笑：“李总管好眼光，好魄力。高总管，代本宫送送。”
李长赔笑行礼退了出去，心里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这位少年娴妃果然如同宫中近来的流言一般，实在少年老成，不说那言谈做派越发与昭成太后相似，在娴妃娘娘跟前回话所感受的压力，怎么也跟在太后跟前越来越相似了？
李长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一道恩旨就到了流光殿。珠宝首饰，金玉玩器赐了八样下来，算是嘉奖这些日子以来宜修筹备册妃典礼的辛苦。
宜修低头谢恩完毕，只淡淡扫了一眼那几样赏赐，或许给旁人还觉得新鲜名贵，在她这个曾经执掌昭阳殿几十年的温裕皇后眼中，一来是几乎每样都熟悉的很，二来么，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霜金冷玉再名贵精致，在那无数个漫长而孤寂的凄凉深夜中也毫无用处。
“娘娘，”宣旨中官笑的谄媚，“您今儿有喜事。”
宜修心里微微一沉，并不接口。
那中官脸上不免就有些讪讪的，但还是满面都陪着笑：“娘娘，您好好预备一下罢，皇上，今儿晚上过来。”
宜修自然是料到了，仍旧没抬眼皮：“恩。”
剪秋和高晋则一齐向那中官望去，又看了看宜修的反应，剪秋心里就有些发急，忙上前给那中官塞了一个小荷包：“多谢公公。”
跑一趟来送上谕的丰厚赏赐，又宣了晚间天恩行幸的旨意，接旨的妃子应当欢天喜地才是，那打赏怎么也不会太少，这中官也是抢着来办的这一趟差。
然而看着娴妃娘娘的模样，分明就没多少喜色，剪秋塞过来的这荷包分量，也只能说是不轻不重。
那中官心里自然是失望的很，不过心念一转，朱家大小姐立刻要以半后仪仗进宫了，说是先封纯妃，等到有了身孕再封后，但阖宫上下如今谁不知道，在皇上心里，这位未来的纯妃娘娘跟皇后是根本没有区别的。娴妃看着将册妃大典办的漂亮，估计心里也不痛快吧？
罢罢罢，这趟是走了眼了！
眼看那中官悻悻的行礼去了，剪秋忙示意墨玉去关了殿门，自己上前跟宜修多少有些着急：“小姐，您便是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能跟御前的人使脸色啊！”
宜修自然知道剪秋是为了自己好，只是一想到要再跟玄凌亲近，心里便止不住的恶心。抬眼看了一眼高晋：“那个仪元殿的中官叫什么？冯……”
“冯进宝。”高晋微微欠身应道，眼光也飞快地扫了一回宜修的神情。
“嗯。冯进宝跟李长不对付，难怪李长没提点他。”宜修懒懒地看了看自己的护甲，“去请个太医过来，本宫身子不大舒服，晚上许是不能侍驾了。”
“娘娘！”剪秋简直急的要发昏，近来宜修除了将册妃大典的卷宗杂物处理之外，每日里不就是精心保养身子么？如今皮肤白润透红，气色光鲜明丽，哪有什么不舒服？“娘娘，您想想，如今大小姐还没进宫，皇上就已经这样了，以后……以后皇上哪里还会多来咱们流光殿？娘娘您怎么能不抓紧眼前的机会啊！”
“眼前的是机会么？”宜修起身，向高晋一抬手。高晋上前横起小臂，让宜修扶着往殿外走去。
剪秋忙从另一侧跟上，当先开了门。
门外春光正是明媚之时，春末夏初，紫奥城一片生机盎然，流光殿随着重新得到昭成太后的看重与协理六宫的权力，宫女宫监都增加了无数。宜修不许殿内添人，只将众人都打发去侧殿服侍，再多的就叫去修整庭园。众人因着并无旁的晋升之机，便在这庭园的花草树木上格外用心，想着若是能让娴妃娘娘多痛快些，或许便有了出路。
因而此刻宜修扶着高晋向外望去，流光殿前的花木实在是精美茂盛无比。尤其几株梨树，更是香花满冠，灿烂非常。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宜修慢慢吟了一句，随即浮起一丝笑意，“古人诚不欺我。”
“娘娘，您——”剪秋到了殿门外，声音自然压低了许多，也不好多说太多，不得不收声驻足。
“高总管，你怎么看？”宜修看了一眼忠心的剪秋，安抚地笑笑，随即转向高晋。
昨晚的茶汤，他喝的毫不犹豫。其实那就是一碗普通的热茶，当中只加了气味轻微的一撮安神草，因而若仔细闻来，与寻常的茶汤还是有些分别的。独居深宫的少年娴妃此刻如何能有什么长效的慢性毒.药？便是有，也未必要此刻用在高晋身上。但宜修就是想看一看他的反应。是泼了，是怒了，是喝了？还是，要问什么或是说什么？
然而一切都没有，他压着墨玉到了自己跟前，确认了茶汤是自己赐下的，然后就喝了，一句都没有问。
这样的高晋，便是那个隐忍了十五年，毫无作为的慕容家庶子？
宜修先前不太不明白前世里的高晋，如今看着眼前人，总觉得有什么不同，却还是一时有些摸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