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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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总管？”宜修立即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这个过于英俊沉默的年轻中官，他也不过二十来岁，到底如何能在这繁花似锦，而又腐朽奢靡的紫奥城中养成这样冷冽的气度？
还是说，他也……
宜修的语气里头除了惊讶，也带出了防备与薄怒，任谁也不想忽然发现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忽然站在身后，还用那样修长有力的手捏着自己脖子吧。
高晋躬身行礼：“臣有事禀报，便接了茶进门。娘娘恕罪。”
相处月余，宜修知道高晋素来不以“奴婢”自称，却也不在意：“有什么事，要这样晚来禀报？”
高晋垂目：“臣整理册妃典仪物料名录，纯妃所用礼服香料皆逾越正二品妃制，大小共有十三处，所以向娘娘请示。”
“十三处？有这样多么？”宜修记得是有逾制之物，因为玄凌亲自打发李长过来，叮嘱礼服一定要用凤羽纱，那本是皇后礼服才有的。玄凌对小事黑这样上心，想来是要补偿朱柔则不能立时将其立后。只是这随口的叮嘱动作会不会置宜修于两难境地，却从来都不在大周天子的考虑之内了。
“是。”高晋神情漠然依旧，自袖筒中拿出誊写好的清单，双手奉上，“纯妃礼服所用宝石、丝带、羽纱皆为皇后冠服之中才可使用。其凤钗多二翅，凤仪殿香料、台柱、帷帐、灯柱，另有九样逾制之处。”
宜修接了，果然如高晋所说，只是礼服羽纱和凤钗是玄凌的叮嘱，宝石丝带是自己的手笔。至于凤仪殿里的一些细节，怕是内务府猜度着上意置办的。毕竟在有些细节的纹样材料，就算是宜修这样久理宫务数十年的后妃，有时也懒怠计较帷幕上花样叶片多一点少一点，到底是用了金线还是银线。只要不是妃子们公然着皇后凤袍或是如同当年甄嬛一样正中玄凌心事软肋，细枝末节上错了个半级一级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宜修将那清单反复看了两次，又望向高晋：“本宫知道了。但纯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逾越的地方你只当看不见便是。”顿一顿，将心头那句盘旋了许久的疑问透出了一丝试探，“高总管对宫规条例真是熟记在心，只是这书法还可以再练练。听说您是司礼监出来的，毕竟，也算是出身‘名门’的。”
名门？是暗指慕容家么？
高晋脸上一丝神色变化也无，并没有应对这话里暗含的试探之意，只一躬身：“臣谨记。”
“出去吧。”宜修摆摆手，目光中越发含了玩味。
若是之前的高晋便有这样的修养与沉稳，他还会在仪元殿总管之争中输给李长么？
高晋退出了流光殿，向门前候着的墨玉点头：“再备盏姜茶给娘娘。”言罢便往自己的后殿班房过去。
夜风微凉，而他的脚步轻健稳定一如平时，那双淡漠的眸子里也永远都会将警戒与防备藏在镇定表象之后。就如同今天他在娴妃眼中看见的神色一样。
这位少女妃子，真的只有十四岁？
她提到司礼监，又说出身名门，那就是试探有关慕容家的内情了。而自己这个从康莲医疗中心坠楼而来的高晋，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慕容晋呢？
脑海中有关原身的往事飞快掠过，他的目光越发晦暗难明。
到了班房，内里灯光昏黄，是值守宫监的长明灯。高晋如平时一样推开门，准备喝一盏清水便休息，却在开门的一瞬间本能意识到了什么。
有人来过？
除了桌上那个无字的信封之外，窗前茶壶的角度，榻前的灰尘，每样都显示着曾经有人来过的痕迹。
高晋在门前又站了片刻，确实感觉到房里并没有人潜伏的气息，才上前拿起那信封。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银票与信封上皆没有字，只是在信封的背面左上角，有极浅的两点茶色污渍。
高晋将那银票随手收了，便将信封直接放在烛火上燃尽。
御花园西北角，二更相见。
自己要去吗？
这具身躯的确是慕容家的外室之子慕容晋，但是如今的自己还要继续为慕容家卖命么？
夜风微凉，处处皆装点宏大精美的紫奥城在深沉天幕下终于失去了白日的煊赫繁丽，而花木繁茂的御花园在静谧的夜色中更添了几分莫名的阴森。裹在深灰披风中的身影移动轻捷而迅速，尤其是在西北方向的亭台回廊左近多有假山怪石，藤蔓花叶，便是白日里也算得不易叫人发现的所在，更何况在这万籁俱寂的二更时分。
“五爷，您的金面越来越难见了。”黄规全此时还远没有后来执掌内务府的傲慢与底气，然而面对姗姗来迟的高晋，到底带了些嘲讽与不满。
高晋神色不动：“有什么事，说吧。”
黄规全看了高晋一眼，心中原先的火气先放在了一旁，倒生出几分疑惑。快两个月没见，高晋似乎跟先前不太一样了，漠然神色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镇定，难道是有了新靠山新出路？
“五爷您如今高升得意啊，”黄规全虽然也是压低了声音，年轻宫监嗓音的尖细音色还是十分明显，“冷衙门也能翻身成了热灶膛，不知道娴妃娘娘最近如何啊？”
在过来的路上，高晋已经将原主关于朝局的记忆又过了一回。慕容家依附汝南王，在朝政上最大的敌手便是齐家与朱家。不论是为了或许会在几年后入宫的慕容世兰，还是为了如今昭成太后与玄凌后妃的动静，监视后宫女眷都是如今汝南王与慕容家暗线们最重要的任务。
只是，如今的高晋再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慕容家的认可而不惜一切的少年内官了。
“娴妃娘娘主理册妃大典，很忙。”高晋淡淡回了一句，虽然说了也基本等于没说。
黄规全皱起眉头：“五爷这话说的，难不成是瞧着如今朱家姑娘们要飞上枝头，您就另有想头了？晋五爷，您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高晋也看了一眼黄规全：“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前世的习惯到底是刻在骨子里，不论是日常随侍在娴妃宜修身边，还是此刻暗夜密会，高晋削正挺拔的身姿从未改变，即使只是小中官最朴素的灰袍在身，个中自然流露的英气还是光芒难掩。
黄规全虽然不姓慕容，但在自家主子跟前远比高晋这个不受待见的外室子要得脸的多，此时听见这样一句话原是有几分火气，然而今晚所见的高晋实在与以往不同，竟叫他忽然生了三分畏惧。犹豫了片刻，便干咳两声掩了掩尴尬：“身份不身份的，能给主子办事才是要紧的。那太后可有再什么暗中跟流光殿的动作么。”
高晋不答反问：“我如今就住在流光殿的后罩房，传信传书这样冒险，你到底有没有要紧事？”
黄规全只觉高晋气势愈发强硬，自己想顶却也顶不回去，只得撇撇嘴答道：“你这样久没有消息，咱们也不过是想看看流光殿这边的动静。再者下个月纯妃入宫，朱家姐妹到底是会联手还是会翻脸，主子要一句准话。”
高晋垂目片刻，只吐出两个字：“不会。”
黄规全追问道：“不会联手，还是不会翻脸？”
高晋想起宜修坐在窗前调弄香膏，怡然自得的样子，目光中有极浅淡的嘲讽笑意一闪而过：“都不会。”
黄规全想了想，又问得更细：“娴妃这些日子一起一落，到底是自己的手段还是太后的手段？”
高晋看了一眼黄规全：“这你都看不明白，你还能给你主子做什么？”侧头看了看天色，“我要回去了。以后没有要紧的事情，不要留书在流光殿。”
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厢房，灯光依旧是亮着的。
但这一回，不用进去，高晋也能知道有人正在里面。
灯烛将少女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高晋扫了一眼，略有些意外：“墨玉？”
墨玉躬身屈膝一福，同时含笑将手中的托盘向前一送：“高总管，夜深露重，您辛苦了。娘娘赐了一盏茶。”
“高总管？”宜修立即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着这个过于英俊沉默的年轻中官，他也不过二十来岁，到底如何能在这繁花似锦，而又腐朽奢靡的紫奥城中养成这样冷冽的气度？
还是说，他也……
宜修的语气里头除了惊讶，也带出了防备与薄怒，任谁也不想忽然发现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忽然站在身后，还用那样修长有力的手捏着自己脖子吧。
高晋躬身行礼：“臣有事禀报，便接了茶进门。娘娘恕罪。”
相处月余，宜修知道高晋素来不以“奴婢”自称，却也不在意：“有什么事，要这样晚来禀报？”
高晋垂目：“臣整理册妃典仪物料名录，纯妃所用礼服香料皆逾越正二品妃制，大小共有十三处，所以向娘娘请示。”
“十三处？有这样多么？”宜修记得是有逾制之物，因为玄凌亲自打发李长过来，叮嘱礼服一定要用凤羽纱，那本是皇后礼服才有的。玄凌对小事黑这样上心，想来是要补偿朱柔则不能立时将其立后。只是这随口的叮嘱动作会不会置宜修于两难境地，却从来都不在大周天子的考虑之内了。
“是。”高晋神情漠然依旧，自袖筒中拿出誊写好的清单，双手奉上，“纯妃礼服所用宝石、丝带、羽纱皆为皇后冠服之中才可使用。其凤钗多二翅，凤仪殿香料、台柱、帷帐、灯柱，另有九样逾制之处。”
宜修接了，果然如高晋所说，只是礼服羽纱和凤钗是玄凌的叮嘱，宝石丝带是自己的手笔。至于凤仪殿里的一些细节，怕是内务府猜度着上意置办的。毕竟在有些细节的纹样材料，就算是宜修这样久理宫务数十年的后妃，有时也懒怠计较帷幕上花样叶片多一点少一点，到底是用了金线还是银线。只要不是妃子们公然着皇后凤袍或是如同当年甄嬛一样正中玄凌心事软肋，细枝末节上错了个半级一级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宜修将那清单反复看了两次，又望向高晋：“本宫知道了。但纯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逾越的地方你只当看不见便是。”顿一顿，将心头那句盘旋了许久的疑问透出了一丝试探，“高总管对宫规条例真是熟记在心，只是这书法还可以再练练。听说您是司礼监出来的，毕竟，也算是出身‘名门’的。”
名门？是暗指慕容家么？
高晋脸上一丝神色变化也无，并没有应对这话里暗含的试探之意，只一躬身：“臣谨记。”
“出去吧。”宜修摆摆手，目光中越发含了玩味。
若是之前的高晋便有这样的修养与沉稳，他还会在仪元殿总管之争中输给李长么？
高晋退出了流光殿，向门前候着的墨玉点头：“再备盏姜茶给娘娘。”言罢便往自己的后殿班房过去。
夜风微凉，而他的脚步轻健稳定一如平时，那双淡漠的眸子里也永远都会将警戒与防备藏在镇定表象之后。就如同今天他在娴妃眼中看见的神色一样。
这位少女妃子，真的只有十四岁？
她提到司礼监，又说出身名门，那就是试探有关慕容家的内情了。而自己这个从康莲医疗中心坠楼而来的高晋，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慕容晋呢？
脑海中有关原身的往事飞快掠过，他的目光越发晦暗难明。
到了班房，内里灯光昏黄，是值守宫监的长明灯。高晋如平时一样推开门，准备喝一盏清水便休息，却在开门的一瞬间本能意识到了什么。
有人来过？
除了桌上那个无字的信封之外，窗前茶壶的角度，榻前的灰尘，每样都显示着曾经有人来过的痕迹。
高晋在门前又站了片刻，确实感觉到房里并没有人潜伏的气息，才上前拿起那信封。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五百两的银票，银票与信封上皆没有字，只是在信封的背面左上角，有极浅的两点茶色污渍。
高晋将那银票随手收了，便将信封直接放在烛火上燃尽。
御花园西北角，二更相见。
自己要去吗？
这具身躯的确是慕容家的外室之子慕容晋，但是如今的自己还要继续为慕容家卖命么？
夜风微凉，处处皆装点宏大精美的紫奥城在深沉天幕下终于失去了白日的煊赫繁丽，而花木繁茂的御花园在静谧的夜色中更添了几分莫名的阴森。裹在深灰披风中的身影移动轻捷而迅速，尤其是在西北方向的亭台回廊左近多有假山怪石，藤蔓花叶，便是白日里也算得不易叫人发现的所在，更何况在这万籁俱寂的二更时分。
“五爷，您的金面越来越难见了。”黄规全此时还远没有后来执掌内务府的傲慢与底气，然而面对姗姗来迟的高晋，到底带了些嘲讽与不满。
高晋神色不动：“有什么事，说吧。”
黄规全看了高晋一眼，心中原先的火气先放在了一旁，倒生出几分疑惑。快两个月没见，高晋似乎跟先前不太一样了，漠然神色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镇定，难道是有了新靠山新出路？
“五爷您如今高升得意啊，”黄规全虽然也是压低了声音，年轻宫监嗓音的尖细音色还是十分明显，“冷衙门也能翻身成了热灶膛，不知道娴妃娘娘最近如何啊？”
在过来的路上，高晋已经将原主关于朝局的记忆又过了一回。慕容家依附汝南王，在朝政上最大的敌手便是齐家与朱家。不论是为了或许会在几年后入宫的慕容世兰，还是为了如今昭成太后与玄凌后妃的动静，监视后宫女眷都是如今汝南王与慕容家暗线们最重要的任务。
只是，如今的高晋再不是当初那个为了慕容家的认可而不惜一切的少年内官了。
“娴妃娘娘主理册妃大典，很忙。”高晋淡淡回了一句，虽然说了也基本等于没说。
黄规全皱起眉头：“五爷这话说的，难不成是瞧着如今朱家姑娘们要飞上枝头，您就另有想头了？晋五爷，您最好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高晋也看了一眼黄规全：“那你知道自己的身份么？”
前世的习惯到底是刻在骨子里，不论是日常随侍在娴妃宜修身边，还是此刻暗夜密会，高晋削正挺拔的身姿从未改变，即使只是小中官最朴素的灰袍在身，个中自然流露的英气还是光芒难掩。
黄规全虽然不姓慕容，但在自家主子跟前远比高晋这个不受待见的外室子要得脸的多，此时听见这样一句话原是有几分火气，然而今晚所见的高晋实在与以往不同，竟叫他忽然生了三分畏惧。犹豫了片刻，便干咳两声掩了掩尴尬：“身份不身份的，能给主子办事才是要紧的。那太后可有再什么暗中跟流光殿的动作么。”
高晋不答反问：“我如今就住在流光殿的后罩房，传信传书这样冒险，你到底有没有要紧事？”
黄规全只觉高晋气势愈发强硬，自己想顶却也顶不回去，只得撇撇嘴答道：“你这样久没有消息，咱们也不过是想看看流光殿这边的动静。再者下个月纯妃入宫，朱家姐妹到底是会联手还是会翻脸，主子要一句准话。”
高晋垂目片刻，只吐出两个字：“不会。”
黄规全追问道：“不会联手，还是不会翻脸？”
高晋想起宜修坐在窗前调弄香膏，怡然自得的样子，目光中有极浅淡的嘲讽笑意一闪而过：“都不会。”
黄规全想了想，又问得更细：“娴妃这些日子一起一落，到底是自己的手段还是太后的手段？”
高晋看了一眼黄规全：“这你都看不明白，你还能给你主子做什么？”侧头看了看天色，“我要回去了。以后没有要紧的事情，不要留书在流光殿。”
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厢房，灯光依旧是亮着的。
但这一回，不用进去，高晋也能知道有人正在里面。
灯烛将少女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高晋扫了一眼，略有些意外：“墨玉？”
墨玉躬身屈膝一福，同时含笑将手中的托盘向前一送：“高总管，夜深露重，您辛苦了。娘娘赐了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