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冰释前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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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黛回到了松子屋，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松子屋。
只是憋了一路的眼泪，在看到松子屋的一瞬间，便如决堤的坝，再也抑制不住了。
曾经的一切，全都浮现在眼前，一起捕鱼，一起烧菜，一起欢笑，一起看日落……在一起所有的美好时光，如今都化为无止境的悲伤。
过往种种，似水无痕。万俟黛伏在屋前的木栅栏上，放声痛哭。
曾经的那个温情脉脉的荣熠哪去了？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会强人所难的恶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万俟黛只觉得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抬起头，用力的揉眼睛，模糊中，屋前的台阶下面，站着一个人影。
因为哭得太久，万俟黛要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台阶下面站着的是兰姨。
其实，兰姨来了有一会儿了。她来的时候，看见万俟黛正哭得伤心。荣熠站在不远处的木桥上，见她来了，也只是微微点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若说万俟黛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定就是兰姨。一直视兰姨为仇敌，所以在兰姨面前，她从不示弱，就只有坚强的一面。
兰姨并不接话，只是走上前去，挨着她坐下。
许是因为哭得太累，万俟黛第一次没有因为厌恶兰姨的靠近而躲开。
“不要再哭了。”兰姨将手帕递到万俟黛的手里。
“我的事，不用你管！”嘴上虽然不留情面，但手上最后却也没有推开兰姨递过来的手帕。
两人都只是安静的坐着，也不说话。
河水默默的流淌着，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河流好像就没有烦恼，不然为什么要每天不停歇的吟唱。
良久之后，兰姨开口问万俟黛。
“你去见过荣熠了？”
“是，我去见了他，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只是我没有发觉。”万俟黛平静了许多，或许她真的需要有人倾听她的委屈，哪怕这个人是兰姨。
万俟黛觉得自己不单单只是失去了一个朋友。
兰姨叹气，只是一个短暂相交的朋友，黛儿便已经受不了，如若她知道了，青梅竹马的尉迟契早已背叛了她，打算另娶别的姑娘，那该是多大的打击！
“我一直以为荣熠是没有缺点的。”万俟黛还是很想哭。
一直以来，荣熠给万俟黛的印象都是完美无缺的，万俟黛也在心里认定，荣熠就是完美无缺的。
万俟黛想起了荣熠曾经问她的话：“你不怕自己辛苦救回来的，其实是个坏人吗？”
怕，真的很怕。
因为会伤心。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嫁给荣熠，便走吧！”
万俟黛看向兰姨，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只是有一点，往后你不管到了哪里，都不要去找尉迟契。这是你阿爹的意思。”
万俟阔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女儿受委屈，哪怕是她有一点点的不顺心，都是做父亲的不愿意看到的。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做父亲的便只能为她准备一条退路。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这条后路，早已经被荣熠堵死了。
如今的万俟黛又怎么会抛下阿爹和万俟寨自己离开呢？她不愿意相信荣熠会对万俟寨下手，但是她知道，他有那样的能力，所以自己赌不起。
“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如今还能去哪里呢？”
“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的家，去闯荡江湖吧，那是你一直的心愿啊。”
万俟黛吃惊的看着兰姨，“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一直的心愿。
“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兰姨抬起头，复又低下，想要看一看万俟黛，却又不能太突兀。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兰姨很怕太冒进，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或者说是讨厌我，我说的话你也未必会相信，但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阿爹的原因，而是因为看着你从小长到大，我早就已经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了，所以不管你以后生活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能开心。”
“阿爹又不在，你说这些讨好他的话干嘛。”万俟黛虽然嘴上还是不饶人，但是语气里明显的没有了从前的敌意。
兰姨轻柔的笑了，她的笑容很好看，会让人觉得亲近。
“我这一辈子，就只讨好过一个人，那就是你。”兰姨微笑着看向万俟黛，或许她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像一只小刺猬，其实内里柔软得很。
“我对你那么坏，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明明想要变凶狠，到头来却忍不住想哭。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或是在名义上，这是事实。”
万俟黛平生第一次听到兰姨说肉麻的话，没有反驳。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许多的麻烦事，不能尽如人意。无能为力的事情那么多，想了也是白想，索性倒不如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一辈子很短，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尽心尽力的活着，对得起自己就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费心思在我的身上？”
“因为你也是我喜欢的呀！”兰姨微笑着看着万俟黛，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近的看过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了。
“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到处跑，我就追不上你，现在你长大了，可以去更多、更远的地方，我便真的是追不上了。”兰姨的眼神就像是娘亲的眼神。
万俟黛突然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我却都不知道关于你的事，这很不公平。”自从阿爹娶了兰姨以后，万俟黛便刻意排斥有关于兰姨的一切，这一刻，万俟黛突然很想要了解兰姨，想要知道她的一切，想要知道她以后能不能照顾好阿爹。
“反正闲来无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的故事？”
“反正以后也不用总听你唠叨了，索性就听一回吧。”万俟黛嘴硬道。
兰姨微笑着，讲述起她曾经的人生，本来以为已经是久远的想不起来的过去，现在提起，一切却都还历历在目。
“我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里，我们家很富有，我一直过着被人伺候的千金小姐的生活。那个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命运在帮我，谁也阻止不了我幸福。只可惜，后来命运不帮我了，命运不帮我，就真的是谁也帮不了我。我爹出事，被下了狱，家产也全部充公。”
“那后来呢？”
“没了钱，我便不能再过千金小姐的生活。家人也一样，一下子，谁也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贫苦。大家都还想着，有一天还能够过上从前那样的日子。倒也不算是奢望，当时的情况，只要是个稍微有权势的人出面，便能把我爹保出来，我爹出来了，一切就还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万俟黛清晰的听见了兰姨的叹息。
“家道中落的时候，哪还会有有权势的人愿意帮我们。不得已，我娘便把我嫁给了主审我爹案子的地方官做妾，想以此换出我爹。只可惜，我爹后来还是死在了牢里。我娘因为爹的死悲痛过度，也因为将我嫁给地方官做妾的事情而内疚不已，所以便含恨自尽了。”兰姨的语气很平静，哪怕是讲到死亡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令人唏嘘的故事，往往都不再需要悲天抢地的渲染。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地方官并没有出手救我爹，反而是他想要独吞我们家的家产，所以在牢里将我爹暗害了。知道一切的我想要找他拼命，却被他打晕了，扔进了妓院。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完了，命运再也不会帮我了，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又遇上了好心人。她是一个□□，在妓院里受尽了折磨，她想死，但是她遇见了我，所以她决定不死了，命运如此不公，我们又凭什么要认命，我们决定逃出妓院。”
“然后呢？”
“逃跑当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容易，我们在躲避抓捕的时候，跑散了，我在一个装秽物的大木桶里，躲了半个月。”
万俟黛突然有些心疼兰姨，她向来是个最爱干净的人。
“等我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没有了那个姑娘的消息，也没人想着抓我了，我娘也要改嫁了。”
“你娘她不是……死了吗？”
“她没有死，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圈套，她想跟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她也想要原来夫家的家业。”
“她算计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万俟黛吃惊道。
“是啊，所以说，朝夕相处的人，未必就是好人。朝夕相处的坏人才最可怕，你不防备，她却时刻想着害你。”兰姨苦笑。
“后来呢？”
“我将他们全都杀了。”
“连她也……”杀了吗？
“是，我亲手杀了她，她不是我的亲娘，这是她临死前告诉我的。”
良久的沉默。
兰姨不知道应该怎样替从前那个血腥的自己辩解，她不想因为从前的事，让万俟黛更讨厌自己。
万俟黛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这个苦命的人，她很后悔自己从前那样对待兰姨，因为万俟黛突然就相信了，兰姨是真心待她好。
谁也不愿意成为自己最恨的那种人。
兰姨换了一种语气，人也变得轻松许多，继续说道：“再后来，我便一路逃到了西夏来。我以为我会一辈子过那种亡命天涯的日子，可是又偏偏遇上了你阿爹，他见我可怜，便收留我，让我留在部落里，帮人干些农活，却也吃穿不愁。”说道万俟阔的时候，兰姨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万俟黛觉得，这笑容其实也没有很刺眼。
“因为阿爹救了你，所以你就嫁给他了。”
“不，我是很喜欢你阿爹，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跟你娘亲成亲了，你都快要出生了。”兰姨看向万俟黛的眼神是温柔的，这温柔是绝对装不出来的。兰姨看着万俟黛，眼里尽是宠爱，继续道：“我那个时候，能安稳的活下来就已经很知足了，我那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你阿爹，何况，你阿娘当我是亲妹妹一样对待，她无意知道了我是杀人犯的秘密，却连你阿爹都没有告诉，她说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的我是一个善良的人。这样真心待我的人，我如何能做让她伤心的事情。你阿娘身子弱，便留我在身边照顾，给得钱也是旁人家的两倍。我原本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我也没有什么不满足。”
“后来，我阿娘生病死了，你才嫁给我阿爹的？”万俟黛对于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记不大清楚，这些年对于兰姨的恨，也多半是没有理由的。
“是，你娘亲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思，只是怕我尴尬，没有说破。她得知自己病重的时候，托我代替她照顾你们父女俩，还让你阿爹娶我。我们没有办法不答应，因为很快她就真的走了，留下了年幼的你和悲痛欲绝的你阿爹。你阿爹并没有娶我，他答应你娘亲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而已。”
“那后来为什么又娶了？”这一问只是因为想要知道事情真相而已，万俟黛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就对阿爹另娶的事情释怀了。
“娶一个人，不一定就是因为爱情。没有娘亲的孩子，真的很可怜……”
万俟黛恍惚记得，自己在草场上，看着别人的阿娘带着孩子亲密无间的样子。
直到现在，那景象还偶尔会出现在梦里，那种失落无法言语。
所以，阿爹是为了让自己也有娘，才会娶兰姨的吗？
“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些，或许就不用忍受这么多年的委屈了。”万俟黛突然就很心疼兰姨，她实在没有过错，要承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能陪伴你就好，我并不觉得委屈。”
“兰姨……”
“哎！”
这一声“兰姨”等了多少年，眼泪便也憋了多少年。
兰姨哭了，从前万俟黛那样欺负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讲述自己不幸的过往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过，如今只是听了一句“兰姨”，她却哭得肝肠寸断。
“兰姨，对不起……”万俟黛想要安慰，却又不会。
“不该道歉的，兰姨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哭。”
“生活对你那么不公平，你却还可以用心爱着身边的人。”万俟黛生硬的握一握兰姨的手，很凉，但是很软。
“生活不尽如人意，所以我们要替自己考虑，总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也该做你想做的事，去闯荡江湖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我阿爹知道吗？你想让我去闯荡江湖的事。”
“他还不知道，他大概是希望你过安稳的日子，但不管怎样，他一定会支持你的。你的小红马就在那儿，去吧，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纠结在眼前的困境里。”
兰姨微笑着看着万俟黛。
万俟黛也微笑着看着兰姨，那笑容很放松。
“我累了，咱们回家吧。”
生活当然不只有一个两个男人而已，还有许多爱着自己、自己爱着的亲人。
能回报爱的，就只有爱。
万俟黛回到了松子屋，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松子屋。
只是憋了一路的眼泪，在看到松子屋的一瞬间，便如决堤的坝，再也抑制不住了。
曾经的一切，全都浮现在眼前，一起捕鱼，一起烧菜，一起欢笑，一起看日落……在一起所有的美好时光，如今都化为无止境的悲伤。
过往种种，似水无痕。万俟黛伏在屋前的木栅栏上，放声痛哭。
曾经的那个温情脉脉的荣熠哪去了？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会强人所难的恶人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万俟黛只觉得已经哭得没了力气，抬起头，用力的揉眼睛，模糊中，屋前的台阶下面，站着一个人影。
因为哭得太久，万俟黛要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台阶下面站着的是兰姨。
其实，兰姨来了有一会儿了。她来的时候，看见万俟黛正哭得伤心。荣熠站在不远处的木桥上，见她来了，也只是微微点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你怎么来了？”若说万俟黛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定就是兰姨。一直视兰姨为仇敌，所以在兰姨面前，她从不示弱，就只有坚强的一面。
兰姨并不接话，只是走上前去，挨着她坐下。
许是因为哭得太累，万俟黛第一次没有因为厌恶兰姨的靠近而躲开。
“不要再哭了。”兰姨将手帕递到万俟黛的手里。
“我的事，不用你管！”嘴上虽然不留情面，但手上最后却也没有推开兰姨递过来的手帕。
两人都只是安静的坐着，也不说话。
河水默默的流淌着，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河流好像就没有烦恼，不然为什么要每天不停歇的吟唱。
良久之后，兰姨开口问万俟黛。
“你去见过荣熠了？”
“是，我去见了他，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只是我没有发觉。”万俟黛平静了许多，或许她真的需要有人倾听她的委屈，哪怕这个人是兰姨。
万俟黛觉得自己不单单只是失去了一个朋友。
兰姨叹气，只是一个短暂相交的朋友，黛儿便已经受不了，如若她知道了，青梅竹马的尉迟契早已背叛了她，打算另娶别的姑娘，那该是多大的打击！
“我一直以为荣熠是没有缺点的。”万俟黛还是很想哭。
一直以来，荣熠给万俟黛的印象都是完美无缺的，万俟黛也在心里认定，荣熠就是完美无缺的。
万俟黛想起了荣熠曾经问她的话：“你不怕自己辛苦救回来的，其实是个坏人吗？”
怕，真的很怕。
因为会伤心。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嫁给荣熠，便走吧！”
万俟黛看向兰姨，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只是有一点，往后你不管到了哪里，都不要去找尉迟契。这是你阿爹的意思。”
万俟阔终究还是不忍心让女儿受委屈，哪怕是她有一点点的不顺心，都是做父亲的不愿意看到的。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做父亲的便只能为她准备一条退路。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这条后路，早已经被荣熠堵死了。
如今的万俟黛又怎么会抛下阿爹和万俟寨自己离开呢？她不愿意相信荣熠会对万俟寨下手，但是她知道，他有那样的能力，所以自己赌不起。
“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这里，如今还能去哪里呢？”
“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的家，去闯荡江湖吧，那是你一直的心愿啊。”
万俟黛吃惊的看着兰姨，“你怎么知道……”这是我一直的心愿。
“你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兰姨抬起头，复又低下，想要看一看万俟黛，却又不能太突兀。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兰姨很怕太冒进，会适得其反。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或者说是讨厌我，我说的话你也未必会相信，但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阿爹的原因，而是因为看着你从小长到大，我早就已经把你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了，所以不管你以后生活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能开心。”
“阿爹又不在，你说这些讨好他的话干嘛。”万俟黛虽然嘴上还是不饶人，但是语气里明显的没有了从前的敌意。
兰姨轻柔的笑了，她的笑容很好看，会让人觉得亲近。
“我这一辈子，就只讨好过一个人，那就是你。”兰姨微笑着看向万俟黛，或许她只是表面上看上去像一只小刺猬，其实内里柔软得很。
“我对你那么坏，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明明想要变凶狠，到头来却忍不住想哭。
“因为你是我的孩子，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或是在名义上，这是事实。”
万俟黛平生第一次听到兰姨说肉麻的话，没有反驳。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许多的麻烦事，不能尽如人意。无能为力的事情那么多，想了也是白想，索性倒不如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一辈子很短，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尽心尽力的活着，对得起自己就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费心思在我的身上？”
“因为你也是我喜欢的呀！”兰姨微笑着看着万俟黛，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近的看过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了。
“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到处跑，我就追不上你，现在你长大了，可以去更多、更远的地方，我便真的是追不上了。”兰姨的眼神就像是娘亲的眼神。
万俟黛突然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我却都不知道关于你的事，这很不公平。”自从阿爹娶了兰姨以后，万俟黛便刻意排斥有关于兰姨的一切，这一刻，万俟黛突然很想要了解兰姨，想要知道她的一切，想要知道她以后能不能照顾好阿爹。
“反正闲来无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的故事？”
“反正以后也不用总听你唠叨了，索性就听一回吧。”万俟黛嘴硬道。
兰姨微笑着，讲述起她曾经的人生，本来以为已经是久远的想不起来的过去，现在提起，一切却都还历历在目。
“我出生在一个大户人家里，我们家很富有，我一直过着被人伺候的千金小姐的生活。那个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命运在帮我，谁也阻止不了我幸福。只可惜，后来命运不帮我了，命运不帮我，就真的是谁也帮不了我。我爹出事，被下了狱，家产也全部充公。”
“那后来呢？”
“没了钱，我便不能再过千金小姐的生活。家人也一样，一下子，谁也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贫苦。大家都还想着，有一天还能够过上从前那样的日子。倒也不算是奢望，当时的情况，只要是个稍微有权势的人出面，便能把我爹保出来，我爹出来了，一切就还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万俟黛清晰的听见了兰姨的叹息。
“家道中落的时候，哪还会有有权势的人愿意帮我们。不得已，我娘便把我嫁给了主审我爹案子的地方官做妾，想以此换出我爹。只可惜，我爹后来还是死在了牢里。我娘因为爹的死悲痛过度，也因为将我嫁给地方官做妾的事情而内疚不已，所以便含恨自尽了。”兰姨的语气很平静，哪怕是讲到死亡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波动。
令人唏嘘的故事，往往都不再需要悲天抢地的渲染。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地方官并没有出手救我爹，反而是他想要独吞我们家的家产，所以在牢里将我爹暗害了。知道一切的我想要找他拼命，却被他打晕了，扔进了妓院。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这样完了，命运再也不会帮我了，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又遇上了好心人。她是一个□□，在妓院里受尽了折磨，她想死，但是她遇见了我，所以她决定不死了，命运如此不公，我们又凭什么要认命，我们决定逃出妓院。”
“然后呢？”
“逃跑当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容易，我们在躲避抓捕的时候，跑散了，我在一个装秽物的大木桶里，躲了半个月。”
万俟黛突然有些心疼兰姨，她向来是个最爱干净的人。
“等我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没有了那个姑娘的消息，也没人想着抓我了，我娘也要改嫁了。”
“你娘她不是……死了吗？”
“她没有死，这一切都是她设计的圈套，她想跟自己的心上人在一起，她也想要原来夫家的家业。”
“她算计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万俟黛吃惊道。
“是啊，所以说，朝夕相处的人，未必就是好人。朝夕相处的坏人才最可怕，你不防备，她却时刻想着害你。”兰姨苦笑。
“后来呢？”
“我将他们全都杀了。”
“连她也……”杀了吗？
“是，我亲手杀了她，她不是我的亲娘，这是她临死前告诉我的。”
良久的沉默。
兰姨不知道应该怎样替从前那个血腥的自己辩解，她不想因为从前的事，让万俟黛更讨厌自己。
万俟黛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这个苦命的人，她很后悔自己从前那样对待兰姨，因为万俟黛突然就相信了，兰姨是真心待她好。
谁也不愿意成为自己最恨的那种人。
兰姨换了一种语气，人也变得轻松许多，继续说道：“再后来，我便一路逃到了西夏来。我以为我会一辈子过那种亡命天涯的日子，可是又偏偏遇上了你阿爹，他见我可怜，便收留我，让我留在部落里，帮人干些农活，却也吃穿不愁。”说道万俟阔的时候，兰姨的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
万俟黛觉得，这笑容其实也没有很刺眼。
“因为阿爹救了你，所以你就嫁给他了。”
“不，我是很喜欢你阿爹，但是那个时候他已经跟你娘亲成亲了，你都快要出生了。”兰姨看向万俟黛的眼神是温柔的，这温柔是绝对装不出来的。兰姨看着万俟黛，眼里尽是宠爱，继续道：“我那个时候，能安稳的活下来就已经很知足了，我那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你阿爹，何况，你阿娘当我是亲妹妹一样对待，她无意知道了我是杀人犯的秘密，却连你阿爹都没有告诉，她说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看到的我是一个善良的人。这样真心待我的人，我如何能做让她伤心的事情。你阿娘身子弱，便留我在身边照顾，给得钱也是旁人家的两倍。我原本以为，生活就是这样了，我也没有什么不满足。”
“后来，我阿娘生病死了，你才嫁给我阿爹的？”万俟黛对于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记不大清楚，这些年对于兰姨的恨，也多半是没有理由的。
“是，你娘亲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思，只是怕我尴尬，没有说破。她得知自己病重的时候，托我代替她照顾你们父女俩，还让你阿爹娶我。我们没有办法不答应，因为很快她就真的走了，留下了年幼的你和悲痛欲绝的你阿爹。你阿爹并没有娶我，他答应你娘亲也只不过是为了让她安心而已。”
“那后来为什么又娶了？”这一问只是因为想要知道事情真相而已，万俟黛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就对阿爹另娶的事情释怀了。
“娶一个人，不一定就是因为爱情。没有娘亲的孩子，真的很可怜……”
万俟黛恍惚记得，自己在草场上，看着别人的阿娘带着孩子亲密无间的样子。
直到现在，那景象还偶尔会出现在梦里，那种失落无法言语。
所以，阿爹是为了让自己也有娘，才会娶兰姨的吗？
“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这些，或许就不用忍受这么多年的委屈了。”万俟黛突然就很心疼兰姨，她实在没有过错，要承受这么多年的委屈。
“能陪伴你就好，我并不觉得委屈。”
“兰姨……”
“哎！”
这一声“兰姨”等了多少年，眼泪便也憋了多少年。
兰姨哭了，从前万俟黛那样欺负她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讲述自己不幸的过往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过，如今只是听了一句“兰姨”，她却哭得肝肠寸断。
“兰姨，对不起……”万俟黛想要安慰，却又不会。
“不该道歉的，兰姨是太高兴了，所以才会哭。”
“生活对你那么不公平，你却还可以用心爱着身边的人。”万俟黛生硬的握一握兰姨的手，很凉，但是很软。
“生活不尽如人意，所以我们要替自己考虑，总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你也该做你想做的事，去闯荡江湖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我阿爹知道吗？你想让我去闯荡江湖的事。”
“他还不知道，他大概是希望你过安稳的日子，但不管怎样，他一定会支持你的。你的小红马就在那儿，去吧，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要纠结在眼前的困境里。”
兰姨微笑着看着万俟黛。
万俟黛也微笑着看着兰姨，那笑容很放松。
“我累了，咱们回家吧。”
生活当然不只有一个两个男人而已，还有许多爱着自己、自己爱着的亲人。
能回报爱的，就只有爱。